黄建团 小山丛竹书院的历史文脉
(《丝路纵横》杂志社 文/黄建团)但凡对泉州的历史文化有所了解,必然对小山丛竹书院有一种无法释怀的人文情结:为纪念“闽文之祖”欧阳詹,唐代便在此建有祀詹祠堂;南宋绍兴年间,大理学家朱熹曾在这里种竹建亭、讲授理学;近代弘一法师曾在此讲经题字,渡过晚年的最后时光。小山丛竹有幸,能得此三位大师的青睐,荟萃成为泉州文脉源起之地。
岁月沧桑和时代变迁,让古泉州八景之首的“小山丛竹”逐渐湮灭在历史的烟尘中。
青山翘首、古城祈盼。2018年,伴随着重振泉州古城雄风的步伐加快,重建小山丛竹书院提上议事日程,按照历史记载和修旧如旧的原则进行重新规划建设,新建了过化亭、诚意堂、敬亭等建筑,修缮了古牌坊、不二祠、晚晴室等遗迹。如今,漫步于青石板、鹅卵石铺砌的小径上,翠竹夹道、绿树掩映其中,燕尾脊、歇山顶的过化亭古色古香,出砖入石的“闽南红”建筑参差错落、典雅美丽,尽显山与竹的古意,小山丛竹书院终于以历史文化公园的新姿重现古城千年胜景。
怀着对先贤的崇敬,我从写满沧桑的三间四柱小山丛竹坊开始,缓步走向高处的过化亭,尽管距离不过几十米,高不过十来个台阶,可是,每走一步,都似千钧之重,往事越千年,浮想联翩。
欧阳詹先生翩翩而来、春风得意。那是唐贞元八年,他与韩愈等名士同登进士,列第二名,时人称“龙虎榜”,成为泉州历史上第一个进士,也是福建省首位“甲第”进士,显赫一时、风光无两。
他开泉州人文风气之先,在泉州历史上举足轻重,朱熹曾题联作了精辟概括:“事业经邦,闽海贤才开气运;文章华国,温陵甲第破天荒。”
他之前,泉州经济是富庶的,但却不注重文化,据同时代人林蕴《泉山铭》记载:“犹未以文进学者,满门终安豪富,寂寞吾里,曾无闻人”;而在他之后,泉州开始重视科举,文化逐渐繁荣,名扬天下:“三十年内,文星在闽,东堂桂枝,折无虚岁”。据史书记载,从欧阳詹中进士的唐贞元八年,到清乾隆二十五年的近一千年间,仅晋江一县的文武进士的人数就为1788人。其中南宋绍兴六年一科中了 30人,创造中国历史上一个县一科中进士人数之多的最高纪录。
欧阳詹像一颗璀璨的流星,以漂亮的弧形划过泉州的上空,激起阵阵涟漪。尽管他年仅45岁过早离世,给后人留下了深深的遗憾,但他曾任国子监四门助教,著有《欧阳行周集》10卷,文采斐然、声名远播,唐文学大家韩愈为作《欧阳生哀辞》,宋大文豪欧阳修为其作传,学者称之为“欧阳四门先生”,影响千年、绵延至今。
历史穿越到南宋绍兴二十三年,那时的朱熹还是二十出头的帅哥一枚,作为饱读诗书的文学青年,早已熟知欧阳詹先生的锦绣文章,简直把欧阳詹作为他的偶像级先贤。正好任职同安主簿将届满,到泉州府等待官府批文的朱熹,闲暇之余,自然想到纪念欧阳詹先贤的“不二祠”去凭吊一番。
站在小山之上,放眼泉城,远眺巍巍清源山,满腹经纶的朱熹认为,这里是泉州“龙首之脉”,应当成为传播正宗儒学的首善之地,当即倡议以“不二祠”为场所建设书院,传播儒学。后来,他在这里种竹建亭,树坊立匾,自题“小山丛竹”匾于其上。
泉州是朱熹青年时期做官讲学之地,又是他一生多次来过的地方。他对泉州情有独钟,曾以“此地古称佛国,满街都是圣人”来形容泉州的人物风情。喜好山水之乐的他,常常利用公务之余,遍游泉州名山胜景,多次到过泉州境内的晋江、南安、惠安、永春、安溪等地区,留下一系列咏赞泉州历史人物,描写泉州山川美景的诗、联、匾额和石刻,还为泉州留下了承载着理学思想的书院。
在小山丛竹书院,朱熹亲自讲学,而且由于书院靠近泉州府治所在地,吸引了附近不少官绅、名人和学子前来听讲,影响颇广。南宋之后,大兴理学,小山丛竹书院倍受历代文人骚客的遵从景仰,小山丛竹书院便与泉山书院、石井书院、欧阳书院并称“四大书院”。除了小山丛竹书院外,安海的石井书院、东石的鳌江书院、南安的诗山书院、石井的杨林书院、安溪的考亭书院等,也都与他的到访和讲学息息相关。同时,在他的带动下,闽南一带中进士的人越来越多,特别是在晋江,研究四书五经的人多了起来,还出了很多理学家。
也许,在朱熹一生起落沉浮的宦海生涯中,泉州只是行色匆匆的几年,却是其理学思想萌芽形成的关键阶段。可以说,泉州文化对朱熹思想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,朱熹对泉州文化的兴盛亦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,他的思想同他的墨宝一起,成为影响深远的理学思想渊源。
历史肯定对小山丛竹书院情有独钟,不然,何以弘一法师一生传奇,却把最后的根留在这里,成为心灵最后的归依。
弘一法师与泉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因缘甚深,也许是泉州的气候环境适宜,也许是泉州对宗教文化的多元包融的环境让大师心胸开阔,使他爱上了这座历史文化名城,在泉州驻锡的日子前后长达14年之久。
在泉州,弘一法师共3次驻锡小山丛竹旁边的温陵养老院不起眼的平房,因弘一法师独爱夕阳,常对夕阳冥思,便以“天意怜幽草,人间重晚晴”的为题,取号为“晚晴室”,并自号“晚晴老人”。住此期间,弘一法师曾补题过化亭匾额,右边是横写小篆“过化亭”三个大字,左边是竖写的行书小记,大师称这是自己与书院的莫大缘分。在这里,弘一法师用尽最后力气写了“悲欣交集”四个字后,安详圆寂了。
透过黄檀木的长长的背影,夕阳下“晚晴室”霞光万道,依稀能够看到晚年的弘一法师,虽然疾病缠身,却是明月天心、悲欣交集,眼前一片空明。正如太虚大师曾为大师赠偈:“以教印心,以律严身,内外清净,菩提之因。”又如赵朴初先生评价大师的一生为“无尽奇珍供世眼 ,一轮圆月耀天心。”苏轼的诗句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,应该是大师与泉州的心灵相通吧。
终于,来到了小山最高处的过化亭,眼前所见景色优美、环境清幽,自然想起明代朱监咏小山丛竹的诗句:“一峰小小芙蓉淡,万叶葱葱翡翠浓;自是一方仙境好,禅源不与世间同”。历史与现实何其相似,这小山丛竹不过五尺之台、弹丸之地,却因为得沐历代先贤之遗风,成为人们瞻仰膜拜之圣地,再过五百年、再过一千年,泉州的精神地标还在,文化的余温尚存。